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必修上古詩詞誦讀部分的最后一首是秦觀的《鵲橋仙》。在這首詞后的“閱讀提示”文字中，教材編寫者們這樣說：這首詞借鵲橋相會的傳說，歌詠忠貞不渝的愛情。詞人不認為織女和牛郎聚少離多值得哀怨，因為他們短暫的相會，遠勝世人無數次的相聚，時空阻隔反而釀就了他們相會的甜蜜。詞人還說，只要彼此情意長久，即使不能朝夕相守，也無須然神傷。誦讀這首詞，體會詞人命意的高妙，理解他對愛情的獨特見解。從標紅的句子來看，“詞人命意的高妙”，或者說“他對愛情的獨特見解”應該是此詞的獨到之處，也應該是教學的重點。那么，既然說“獨特見解”，肯定是在比較中得出的結論，只有一首詩詞，不管立意為何，是無所謂“獨特”，無所謂“高妙”的。因此，我想，要想講清這首詞“命意的高妙”和見解的獨特，就必須把它和歷代的七夕詩詞做一對比。寫七夕最早的詩詞，據說就是東漢時期《古詩十九首》中的“迢迢牽牛星”那首了，我們的分析也從這里開始。古詩十九首（東漢·佚名）迢迢牽牛星，皎皎河漢女。纖纖擢素手，札札弄機杼。終日不成章，泣涕零如雨。河漢清且淺，相去復幾許？盈盈一水間，脈脈不得語。這首詩寫出了織女遙望牛郎、思念牛郎而不得一訴衷腸的愁悶， 表現了真誠的愛情受到破壞時的苦痛?！坝凰g，脈脈不得語”將這種無奈與凄涼寫得真摯感人?！稊M迢迢牽牛星》（東晉·陸機）昭昭清漢暉，粲粲光天步。牽牛西北回，織女東南顧。華容一何冶，揮手如振素。怨彼河無梁，悲此年歲暮。跂彼無良緣，睆（huàn）焉不得度。引領望大川，雙涕如沾露。這一首擬作，在原作愁苦情緒的基礎上， 又增加了幽怨的成分。詩作的后八句都在描寫這種“幽怨”?！镀呦Α罚ū饼R·邢邵）盈盈河水側，朝朝長嘆息。不吝漸衰苦，波流詎可測。秋期忽云至，停梭理容色。束衿未解帶，回鑾已沾軾。不見眼中人，誰堪機上織。愿逐青鳥去，暫因希羽翼。這首詩的特色在于，它不著意于抒寫牛郎織女分離時的痛苦，而是側重描寫他們即將團聚時亦喜亦悲的復雜心情，從而襯托出他們的分離相思之苦?！镀呦x詠成篇》（唐·許敬宗）一年抱怨嗟長別，七夕含態始言歸。飄飄羅襪光天步，灼灼新妝鑒月輝。情催巧笑開星靨，不惜呈露解云衣。所嘆卻隨更漏盡，掩泣還弄昨宵機。許敬宗的詩著重描寫牛郎織女七夕相聚的美好時刻，也慨嘆他們離別得太迅速?！儿o橋仙》（北宋·歐陽修）月波清霽，煙容明淡，靈漢舊期還至。鵲迎橋路接天津，映夾岸、星榆點綴。云屏未卷，仙雞催曉，腸斷去年情味。多應天意不教長，恁恐把、歡娛容易。該詞末尾兩句說“多應天意不教長，恁恐把、歡娛容易?！?意思是長別大概是天意的安排，這是怕人們把歡娛看得來之太易。歐陽修試圖從牛郎織女的故事來發揮如何對待愛情的問題， 這是他的長處和突破；但他的思想使人感到有一些說教意味， 缺乏動人的力量，格調也并不高?！镀兴_蠻·七夕黃州朝天門上二首·其二 》（北宋·蘇軾）風回仙馭云開扇。更闌月墮星河轉。枕上夢魂驚。曉來疏雨零。相逢雖草草。長共天難老。終不羨人間。人間日似年。該詞的下片是傳誦的名句:“相逢雖草草，長共天難老。終不羨人間，人間日似年?！币馑际?，一年團聚一次雖然過于短暫，但他們能與蒼天一樣永生;他們始終不羨慕人間，人生不過百年，分離一日也長似天上分離一年了。從產生于漢代的《古詩十九首》“迢迢牽牛星”直到宋朝的蘇東坡，這中間經歷了一千年， 七夕詩詞終于在豪放詞人蘇東坡筆下抹掉了人們同情惋惜的淚水，而寫出了它可羨的一面，這是蘇詞極值得重視的一種突破。也正因為如此， 蘇詞的這個下片才成為名句。不過蘇詞是從推理和計算的角度著眼， 其思想高度未足與后來的秦詞相比?！儿o橋仙》（北宋·秦觀）纖云弄巧，飛星傳恨，銀漢迢迢暗渡。金風玉露一相逢，便勝卻人間無數。柔情似水，佳期如夢，忍顧鴿橋歸路。兩情若是久長時，又豈在朝朝暮暮!這首詞是說，天空那纖細的縷縷微云，是織女親手織成的巧錦；劃過夜空的流星，傳遞著牛郎織女的離恨。在吹著金色秋風閃著晶瑩白露的季節里一次相會，就勝過人間無數次的團聚。牛郎織女的柔情就像天河里綿長無盡的流水，美好的相會卻又如同夢境。此時此刻怎忍心回頭去看一眼分別時要走過的鵲橋? 啊!只要愛情天長日久，又何須定要朝朝暮暮相聚!這首《鵲橋仙》所表現的思想感情， 沒有停留在歷來人們對牛郎織女不幸愛 情的同情上， 而是從中超脫出來， 轉而為對他們真摯愛情的熱烈贊頌。詞中雖然 用 “纖云弄巧，飛星傳恨” 傳達牛郎織長年索居的離愁;雖然用“忍顧鵲橋歸路”表現他們乍相逢又分離的別恨; 但他用了“金風玉露”、“勝卻人間”“柔情似水，佳期如夢”來渲染他們幸福的相會。更重要的是，詞中高唱一次相逢，
青島豐碩機械設備勝卻無數，兩情久長，不怕分離。按照人們通常的想法，一次短暫的相逢，總不如多次長久的歡會; 分離畢競是痛苦的， 豈能如朝夕相聚? 秦觀一反這些生活的常理， 著眼于感情的濃烈、深摯久長。它并不看重相會時間的多少和長短如果沒有 真正的愛情， 朝夕相聚又有什么價值? 所以，秦觀所歌唱的看去似乎有違生活常理，其實卻是情更切，理更深， 這說明他對愛情，重質而不重量，用質去勝過量，用人類美好的情操戰勝平庸的世俗觀。正因為如此， 這首詞才變歷來詠七夕作品的哀愁清緒， 也一掃淮海詞的傷感情調， 轉而為贊美牛郎織女的愛情， 并進而升華到越堅真不偷的愛情的歌頌。這一升華，是難能可貴的， 它使這首《鵲橋仙》 的思想較之歷代七夕詩詞高出一籌——在愛情上，只沉溺于朝朝驀暮的相聚是庸俗的， 為長久的分離而慨嘆又使人消沉，只有兩情的久長，才是最高尚的。秦觀所抒發的這種見解，道出了人類愛情生活中最值得珍貴的東西——感情的深摯、久長。 因此，它給人以積極的、健康的影響，激發人們在生活中追求真摯不渝的愛情。秦觀的見解即使在近千年后的今天，仍不失它積極健康的華彩。文學作品最忌陷入前人窠臼，重復前人的見解，它總要給人以新的感受， 新的啟示、給人以健康的有益的影響。秦觀這首《鵲橋仙》詠七夕的詞， 在這方面可說是有所突破，有所創新。難得的是，秦觀把歷來表現離愁別恨的題材， 升華為對真摯愛情的歌頌， 而沒有損傷牛郎織女故事的悲劇色彩。他并沒有人為地為牛郎織女故事制造一個大團圓的結局， 他不像《紅樓夢》之后那些狗尾續貂之作， 采用魯迅先生說過的， “必令生旦當場團圓才肯放手”的點金成石之筆。在這首《鵲橋仙》里，牛郎織女依然長年隔河相望， 依然只能一年一度七夕相會，它保持了牛郎織女故事的悲劇基調， 卻憑著愛情的堅貞不渝所放射的耀眼光華， 展現出人類美好的道德情操，從而一掃牛郎織女故事中低沉傷感的氣氛;而給人以積極的感受，一新讀者的耳目，照亮人們的心扉。這首七夕詞之所以倍受人們喜愛， 之所以較之他作流傳更為久遠，其原因恐怕也正在此吧!《鵲橋仙·七夕》（南宋·范成大）雙星良夜，耕慵織懶，應被群仙相妒。娟娟月姊滿眉顰，更無奈、風姨吹雨。相逢草草，爭如休見，重攪別離心緒。新歡不抵舊愁多，倒添了、新愁歸去。雖然沒有材料能證明范詞是有意針對秦觀的， 但詞本身卻清楚說明它是反秦觀《鵲橋仙》之意的。詞的上片寫牛郎織女的相會，引起天上群仙的嫉妒， 倒也頗具新意; 但下片筆鋒一轉， 卻道牛郎織女的相見沒什么值得羨慕。秦觀在歌唱“兩情若是久長時， 又豈在朝朝暮暮”， 范成大則感嘆“重攬別緒”，“倒添新愁”， 結論是“爭如休見”。兩個人的作品都不落案臼， 各有新見， 但前者是積極樂觀的， 后者是消極低沉的， 前者是在向愛情的破壞者挑戰，后者卻是在屈服。通過與其余七首關于七夕詩詞的比較，我們大概可以發現秦觀詞命意為何高妙，對愛情的理解為何獨特了吧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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畢光蔭，廣東省潮州市暨實高級中學語文教師，“詞人才子”，學術型名師，王濤語文團隊古詩文、作文方向教研員。主講全國大型線上講座60多場，與全國近 2，000 名語文教師交流教研，形成一套完整的作文、古詩文教學體系。精通《史記》，在直播活動中多次開講《史記》，總播放量超過 100，000 次。與北師大出版社合作出版《高中生文言文讀本——史記》一書，廣受好評。連續三年用古文寫作全國各地高考下水文，引發了廣泛關注，后分別結集錄入《高考滿分作文通關教程》等圖書中。策劃撰寫語文教輔書籍十余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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